公元1934年，上海金城大戲院上映的《漁光曲》引發(fā)觀者如潮，阿道夫·希特勒被任命為德國元首，愛新覺羅·溥儀就任“偽滿洲國”皇帝，華特迪士尼的唐老鴨在動畫片中首次登場，中國紅軍開始了萬里征程。這一年有太多的事件和名字被載入史冊，世界充滿了光怪陸離的躁動、變革、戰(zhàn)爭和鮮血。幾乎很少有人會關注到這一年的重陽節(jié)，有一支紅軍長征的先遣團踏進了貴州的崇山峻嶺，此前他們隸屬的紅六軍團在貴州甘溪遭遇了慘烈的打擊，分兵三段、各自失聯(lián)，為了掩護軍團主力突圍，他們引敵走進了一座小山，與三面夾擊的敵軍鏖戰(zhàn)、拼殺，直到敵軍押著當?shù)氐陌傩兆鋈硕?，將他們逼到了懸崖邊上。于是，他們做出了生死抉擇——為不傷害無辜百姓，縱身跳下懸崖，大多數(shù)人壯烈犧牲……那座小山名叫困牛山，那支英雄的先遣隊是紅六軍團第十八師五十二團。他們的故事，在波瀾壯闊的中國革命史上僅被只言片語帶過，他們的名字，也長久地隱沒在歷史塵煙中。
2022年冬，八一電影制片廠接到了軍事教育片《困牛山1934》的創(chuàng)拍任務，自此我們循著紅五十二團戰(zhàn)斗的足跡，開啟了歷時兩年、與困牛山緊密關聯(lián)的創(chuàng)作歷程。
1934年的困牛山，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？一支身經百戰(zhàn)的部隊究竟在怎樣的困境中選擇了集體跳崖？跳崖后還有多少幸存者？他們的命運又走向何方？面對這一段90年前鮮為人知的歷史，我們和第一次聽到困牛山戰(zhàn)斗的人一樣，發(fā)出了無數(shù)個疑問。困牛山紅軍跳崖的歷史見證人都已經過世，見證人的子女都已到了耄耋之年，軍史上對困牛山的歷史定位、跳崖人數(shù)等也存在爭議和相悖的數(shù)據(jù)。該如何在層層的迷霧中抽絲剝繭、最大限度地客觀還原1934年的歷史真實？
我們采用的對策很直接——既然缺少資料，那干脆就在沒有羈絆的前提下自己埋頭做史料研究！關于紅五十二團在困牛山的戰(zhàn)斗經過，我們一共找到了三篇官方的文獻資料，但在分兵地點、人物行動路線、小地名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出入。于是我們將三個文獻進行溯源調查，發(fā)現(xiàn)所有困牛山戰(zhàn)斗的細節(jié)基礎全部來自1988年滇黔史料收集組在當?shù)夭稍L完成的報告，由于當年調研時間僅有三天，報告中部分史料有夸張和文學想象的成分，所以我們再次回到困牛山進行田野調查，在石阡縣黨史研究工作者楊又鑄老師的幫助下，重新繪制出紅五十二團的戰(zhàn)斗路徑圖，梳理出了較為客觀的戰(zhàn)斗史實。
我們在省級、縣級的檔案館資料里也進行了大量的調研。值得欣慰的是，在浩如煙海的資料中，找到了幾份從未對外披露的珍貴電文記錄，為困牛山之戰(zhàn)的背景做出了佐證，雖然最終不能全部呈現(xiàn)在影片中，但是為這段不為人知的歷史填補上了影像空白。1934年的困牛山，終于在迷霧中一點點地顯現(xiàn)了輪廓。
有了堅實的史料支撐，我們開始對影片的結構、人物、情節(jié)進行搭建。困牛山戰(zhàn)斗中的英雄群體，留下姓名的僅有師長龍云、團長田海清、司號員陳世榮、老兵李育杰等寥寥數(shù)人，更多的是那些永遠長眠于山谷、沒有留下名字的無名英雄。1934年壯烈犧牲的田海清，遺體被當?shù)卮迕裱诼?，但受當時政治環(huán)境、信息通訊等因素的影響，他的墓地直到88后的2022年，才被官方正式認定；犧牲在敵軍“反省院”、誓死不肯投降的龍云，直到2008年才被確定了紅十八師師長的身份，2016年才被評定為烈士。今日的石阡縣，仍保留著重陽節(jié)祭奠紅軍英烈的習俗，紅軍跳崖處虎井溝路邊這塊巖石，經過80多年來的點香焚紙，已被熏得漆黑……
楊又鑄老師的故事也深深打動了我們。20多年前，他和我們一樣第一次讀到了困牛山戰(zhàn)斗的簡短記載后，就再也無法釋懷。他像苦行僧一般開始長達20多年的困牛山戰(zhàn)斗研究挖掘工作，走遍了當?shù)馗鱾€村落進行田野調查，一點點織補出當年戰(zhàn)斗的圖景，找回跳崖紅軍的姓名，從30多歲一直堅持到了退休。他說應該為這里犧牲的紅軍立塊碑，雖然立不了多么巍峨的大碑，但至少可以寫一本困牛山的書，在人們的心中為紅軍立一塊精神的碑……那次采訪他落了淚。
當一個個被觸動的閃光點層層積累起來時，我們意識到是時候動筆了。文獻、標語、資料、圖冊里的人物都是二維的，他們被渲染上了時代的圖層，鮮艷、正面，卻缺失了影像作品中最動人最柔軟的光澤，這些正需要創(chuàng)作者用情感和技術一點點填充，最后形成三維立體的影像。
經過多次的重構搭建，我們確定了腳本的最終方向，采取歷史和現(xiàn)實并行的雙線敘事來架構全片。一條圍繞著楊又鑄老師20多年的田野調查展開，另一條則以紅五十二團的戰(zhàn)斗歷程和命運走向展開。
現(xiàn)實部分開篇以“楊又鑄第一次翻看文獻，被‘集體跳崖、壯烈犧牲’的記述所震驚，由此展開長達20年的研究”為序幕，確定影片“揭秘與傳奇”的主基調，利用懸念驅動故事發(fā)展。
歷史部分則以“紅五十二團作為長征先遣隊，從江西出發(fā)前往湘中”為開篇，以團長田海清作為POV（point of view）主視角進行敘事，解讀他在先遣隊出發(fā)、甘溪之戰(zhàn)、關口分兵，以及困牛山戰(zhàn)斗幾個關鍵時間節(jié)點的人物心理，并跟隨困牛山戰(zhàn)斗的情節(jié)發(fā)展，一點點揭示他的人物命運，完成歷史人物的代入感。歷史線也同樣展現(xiàn)了師長龍云、司號員陳世榮的命運走向。陳世榮是當年紅軍跳崖的幸存者，1934年的他還是十幾歲的娃娃兵，跳崖后他被當?shù)卮迕袷震B(yǎng)，再也沒離開過困牛山，可惜楊又鑄老師在田野調查時他已經離世，他的子女們還記得陳世榮在世時講述困牛山的場景。我們在影片中用陳世榮家人的采訪完成了歷史線和現(xiàn)實線的無縫鏈接。
作為軍事教育片，對困牛山之戰(zhàn)的歷史背景、戰(zhàn)斗意義和精神價值的解讀同樣重要，但我們不希望這個部分成為空洞的標語口號，所以盡量將這些抽象意義與故事情節(jié)和人物命運相關聯(lián)，做到“潤物細無聲”的水到渠成。
《困牛山1934》在影像風格上采用了紀實與寫意相結合的攝影風格，在真實還原歷史場景的同時，我們通過拍攝寫意鏡頭來展現(xiàn)影片的情緒表達。在影像風格上傾向于表現(xiàn)現(xiàn)實生活，強調真實和自然。在拍攝過程中，會盡可能采用自然光線，避免過多的修飾和后期處理，以保證影像的真實性。
在視覺呈現(xiàn)方面，注重光影、色彩和構圖的運用，在光影上，主要運用逆光、側光等光線效果來突出人物的輪廓和神情，塑造英雄形象。在色彩方面，影片中的元素多根植于貴州地理特征、陰冷多雨的場景、以氣氛為主的情景再現(xiàn)等。跳崖部分結合劇情發(fā)展以暖色調為主，營造出一種沉重的氛圍。
困牛山遵循的原則是看到“藝術化的真實”，“敘事性”和“寫意性”的畫面元素相融合。戰(zhàn)爭場景是《困牛山1934》的重要部分，包含陣地戰(zhàn)、阻擊戰(zhàn)、林間行軍、跳崖等多個場景。在影像風格整體上以冷色調、高對比、消色的粗糙顆粒影像質感為主，保留了軍旗與軍號的亮色，盡可能還原歷史場景，讓觀眾感受到戰(zhàn)場慘烈和跳崖場景的悲壯。在拍攝過程中，運用了大量的爆炸、火光和煙霧效果，模擬出真實的戰(zhàn)場環(huán)境。同時，還運用了升格和手持等拍攝手法，模擬出戰(zhàn)場的混亂和緊張氛圍，這些技術手段的運用，使得戰(zhàn)爭場景更加逼真。
地圖特效包裝是歷史文獻片中最常用到的特效方式。我們在地圖紋理、顏色質感、動畫等方面進行了多種嘗試。如紅軍舊州的地圖上增加了一個標志性的城樓，然后再與實景的舊州城樓疊化，使整個動畫和實景的銜接更加自然。另外，為了呈現(xiàn)出直觀的紅軍行軍路線，我們將現(xiàn)實衛(wèi)星圖片作為底圖，增強視覺效果和歷史感。同時呈現(xiàn)出影片視覺的多樣化，我們采取炭筆畫分層的包裝方式，由美術部門繪制好炭筆畫來還原戰(zhàn)場環(huán)境，再由特效部門進行分層動畫，通過將手繪畫與特效技術相結合，使動畫呈現(xiàn)出更加生動、立體的效果。
2024年10月，八一電影制片廠將制作完成的軍事教育片《困牛山1934》贈予貴州銅仁軍分區(qū)和石阡縣政府，此時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戰(zhàn)斗已過去了整整九十年。遠征者的足跡早已被歲月的流水磨平，長征已成為歷史，精神將會永恒。紅六軍團第十八師五十二團，他們沒有被歷史遺忘，他們的名字永遠閃爍著光芒。（中國電影報解放軍文化藝術中心影視部 劉瀟）
